#梦里炊烟#作者:苏银东

站在我们的村子——南家庄西桥头上,视力所及的范围内,能够影影绰绰望得见三个村庄。这些与我村相邻的村庄,都曾经印下过我深深浅浅的足迹。

我童年的快乐,少年的梦想,中年的乡愁,都生长在这三四里的方圆之中。

正北方的村庄叫做黎敬,我们习惯叫它李家庄,与我的村子只有一节子地远,也是姥姥家所在的村庄。因为隔得近,李家庄的鸡鸭鹅、猪狗猫,经常成群结队、大摇大摆地来我们庄上“串门走亲戚”。时间长了,谁家的鸡谁家的狗,都一清二楚。最为壮观的是,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,在一只漂亮、白色大公鹅的带领下,几十只小鸡小鸭小鹅,组成浩浩荡荡的队伍,来到村里巡游。这支队伍中的每一个成员都训练有素,走得四平八稳,一点儿也不慌乱也不羞涩,就像在自家的地盘上一样。其中有一只芦花大公鸡,是八什儿姥姥家养的,见了八什儿也知道亲,一个劲儿围着他转扑棱翅子。八什儿把它抱回家,抓出高粱粒儿棒子粒儿让它吃饱喝足后,才放它回去。两个村庄隔得忒近了,亲戚又多,“十门九亲”,有时候老亲新亲、远亲近亲亲戚多得“摞摞儿”,彼此间的辈分、称呼都不好说了:论这头儿,这方是上辈儿,对方是下辈儿;论那头儿,这方却成了下辈儿,而对方正儿八经是上辈儿。应对这种如“蚂楞丝”(菟丝子)般纵横交错的亲戚关系,除非关系太近非改不可的亲戚,人们一直秉承“先叫后不改”的原则,以确定相互间的辈行与称呼。

李家庄大,分四门:西南门、东南门、东北门、西北门,四门的结合部,据传老年间是一处官宅——传说中“黎敬王”的宅院,也是“火烧黎敬王”事件的发生地,后来成为一处联办初中的校园。学校南门外几亩方圆的广场上,有一眼深砖井,井水清澈甘冽可饮,在到处泛着碱花、白茫茫的盐碱地上,这实属罕见。砖井废弃后,村里人旧情难舍,又在原地打了一口“洋井”(机井)。井水虽清,但始终散发着一种烂泥儿怪怪的味道。村西小河里无水、河滩里掘井无望的情况下,这口“洋井”就成了人们的“救命井”,前后村里的人们带着桶桶罐罐排队接水,然后肩挑手推回家去。每次跟着娘去姥姥家,我最喜欢吃姥爷从海堡上弄回来的那些海货,大螃蟹、琵琶虾应有尽有,我常常吃得肚子滚圆,饱嗝连连。而最最讨厌的就是,喝那种有点儿怪味儿的“洋井”水了。因为宽绰,学校门前广场自然也成了村子里放电影的地方。我和铁蛋儿、长栓等一帮子小伙伴们,经常一起结伴去看电影,我们顺着田间小道一路打闹着来到广场上,广场上乌殃乌殃到处是人,男女老少挤得水泄不通。一进腊月,广场上就搭起高高大大的戏台,连台的“哈哈腔”,一出接一出,一直要唱到出了正月。我们孩子们对于唱戏,普遍不感兴趣,嫌它哼哼唧唧慢慢腾腾,不如看电影过瘾。却喜欢吃戏台旁的糖葫芦儿,咬一口,又凉又甜,从牙根儿直甜到心里。有时其实不为了看戏,只图能吃到几个糖葫芦儿解解馋。

四门中,西南门与我村隔得最近,与西南门的孩子们打“坷垃仗”,是小时候我们的家常便饭。“两军对垒”、激烈交战的情形,在冬闲季节尤为突出。正是三九天,滴水成冰,“阵地”被冻得硬邦邦的,我们穿着大棉裤大棉袄,脚蹬棉靴子,头戴棉帽子,在“进攻”与“反进攻”的战斗中,玩得大汗淋漓不亦乐乎。西南门上孩子众多,又选出了出色的领军人物;我们一个小村子,顶多集合十几名孩子的队伍,寡不敌众、溃不成军的情况,有的是。最令我们感到羞愧难当的是,我们的队伍被“敌军”冲散被追赶得屁滚尿流然后狼狈撤退,他们则长驱直入一路南下如入无人之境,坷垃、瓦片儿、“手榴弹”,在我们大街小巷张牙舞爪,肆意乱飞……

正南方是宋家庄,离我村三里地远。是附近有名的一个集市,逢三八日,四周村子里前来赶集的络绎不绝。我小时候,多次跟着爷爷奶奶爹娘他们去赶集,对村里的情况相当熟悉。街道长,蜿蜒大约半里地;人拥挤,集日那天街筒子里人挨人人靠人;街两边店铺林立幌子乱飘。热闹,而且有好吃的好玩的,是我对宋家庄的印象。我村小,连个做小买卖的也没有,根本不能与人家相提并论了。村北一条河,我们知道叫郝家沟,河上一座石桥,上建有“洋灰”(水泥)栏杆,还雕刻着“水利是农业的命脉”等宣传语,确实比我村三根水泥管子构成的小土桥气派多了。村北不远处有七八座坟茔,其中有一座烈士“管大娘”的坟,平时与其它坟丘并无二样,矮矮的,覆满野草。每年的清明节这天,学校都要组织我们抬着花圈前来扫墓。胸前飘着红领巾的我们,排好队坟前肃立,听公社和村里的干部,还有烈士的亲属,讲烈士的英雄事迹。我们才知道“管大娘”是“宋家庄惨案”的受害者之一,惨死在“还乡团”的屠刀之下。“管大娘”在我们幼小的心灵中成了舍生忘死的大英雄,与课文上学到的刘胡兰、狼牙山五壮士等英雄事迹,被一起烙印在我的少年记忆中。每次扫墓后,老师要布置我们写作文,题目一般是《扫墓记》。我调动了所有的感情与文字,往往写得苦大仇深、斗志昂扬。老师在批语里表扬我“立场坚定斗志强”,我很高兴,那样说我就跟雷锋叔叔一样了。

我们在村北学校里上小学,大伯家勇哥哥以及月叔、亭爷爷他们,则在村西边的联中上初中。我们小学同学都是本村的,男同学有井泉、王亮、四清等一大帮,女同学有俊英、爱霞、苏杏她们。而哥哥的同学,不光本村的,还有附近五个村的(俗称“南五村”),以宋家庄的居多。哥哥有一个宋家庄的女同学,长得黑黑的、胖胖的,扎着粗大的两条大辫子,走起路来大屁股一扭一扭的,勇哥他们为这位女同学起了个外号儿叫“老猪”。这外号儿不久也传到了我们耳朵了。每当“老猪”放学,背着书包扭着屁股走在回家的路上,我们就趴在路边的苜蓿地里,齐声喊:

老猪——老猪,

五大——三粗。

老胖——老胖,

腚眼儿——朝上……

哥哥的那个女同学,正在安安静静地走路,我们冷不防这么一喊,倒真吓了她一跳,听到我们喊话的内容,不免脸红耳赤有些难为情了。时间一长,她显然拿我们这群调皮的孩子,也没有什么应对的好办法,顶多冲我们圆睁怒目,表达一下她的愤怒而已。

正西方大约四里地处,是大苟家,比李家庄还大,也是一个杂姓庄子,当村做儿女亲家的挺多。“大苟家的闺女——不出庄儿”,是流行在周围各村的一个歇后语。这个村,也是我老奶奶的娘家。我没有见过这位老奶奶,听说是一位个子很高很严厉的老太太,很有操持家的本事儿。她从大苟家嫁到我们家的时候,我家日子正火腾着呢,宅子好几处,土地几十亩,衣食无忧。后来大食堂停办了,又遇上三年自然灾害,日子一天比一天难,她与老爷爷竟被活活饿死了。现在我家过年供的家堂上,在老爷爷“苏庆餘”的右下角是“马太君”的位置,那就是我的老奶奶。堂姑“然儿”也嫁到了大苟家,姑夫在一个马站上上班。“然儿”姑又白又胖,走路说话都气喘吁吁慢吞吞的,我和弟弟他们背地里叫她“胖姑”。“胖姑”家有俩表姐,是一对儿双胞胎(奶奶说她俩是“双子”),那时候正住在堂伯家上学,姐俩高矮胖瘦差不多,都是单眼皮,胖乎乎的脸,大辫子,长得几乎一模一样,我和小认、井泉他们经常给认混了。

四里之遥,对于我们孩子们而言,已经算比较远的了。况且去大苟家的路上,还要经过一片王家坟,百十座大大小小的坟墓,在齐腰荒草的遮掩下,狰狞可怕,有时还有乌鸦“嘎嘎”地叫唤,更是瘆人。在我的印象中,大苟家我只去过寥寥的几次。只记得东南角一条街上有棵合抱粗的大槐树,树身上有一个大树洞,个儿小的孩子藏在里头,根本见不到人。

除视野能及的这三个最近的村庄,离我们比较近的,西南边是“四间房”,东边是“小苟家”,东南边是王管村(我们叫“王姑庄”)。那时,我们已经上到小学五年级,自以为认了不少的字儿,肚子里有了许多词儿,打草拾柴放牲口的空儿,我们还发挥集体的智慧,把附近这些村名连缀成了一首“顺口溜”,有时候就站在白花花的盐碱地上,放声高歌:

小狗大狗(小苟家大苟家)分两厢,

相约一起去看娘。

它娘住着“四间房”,

破衣烂衫度时光。

三年五载难见面,

知心话儿一箩筐,

离别之际泪汪汪,

分手送到“王姑庄”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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